独钓寒江雪

『一切事物都是为了毁灭而被设计，我们被困在重复生与死的螺旋中，这是诅咒，还是惩罚?我们是否总有一天会起身反抗交给我们无解迷题的神?』

 

10H篇 Part 3

接游戏原著《短话——过于平静的海洋》

『我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，或者说，我本身就是这个谎言的一部分。

我的职责、工作、喜好、快乐、悲伤、友情、忠诚……我的一切都没有意义。

让我活着的唯一目的是圆谎，然后去死。

没有人期待我。

没有人在意我。

没有人爱我。

我不想再这样活下去，我想死亡，永远不会被重启。

所以，快点去死吧，10H。』

10H不知道，自己究竟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给自己留下这段话的，完全不像自己往日的作风。可当他把接下来的线索都读完时，又觉得这一切的的确确像他能干出来的事情。

7H曾经开玩笑说，自己是H型机种里，最极端的那个，比9H都极端。可惜当时没有人懂7H的意思，包括他自己。

现在他明白了。

你看人还真准咧，7H。

10H倒在床铺上，看着模拟日光效果做出来的窗户，以及窗外投影出来的虚拟景观，平静地一如往昔。

耳边不断传来爆炸声、警报声、以及无数辅助机006被困死在伺服器室内，妄图用炮台炸出出路的炮火声。

10H置若罔闻地坐在餐桌前，橘色的火光与警报灯的红光不断交织映射在他的脸上，使得他脸上一如往昔的散淡笑容竟显得有几分扭曲。

『质疑：10H，你做了什么？』

『是啊，做了什么呢？这么大规模的爆炸，你应该能猜得出来啊。』

设施建立之初，为了确保万无一失，墙壁也好，地板也好，通通采用防爆防火的特殊材质，包括伺服器室在内的所有房间并没有采用联同的网络，电力供应安全设备全部独立运作，惟一能够调用调整的中心控制室级别之高即使10H也没有相应权限，甚至还增设了唯有S型才有可能突破的层层防火墙。如果采用传统方法，10H根本没有办法破坏这里。

更何况制造如此大规模的爆炸。

唯一的可能只有……

辅助机006想到了寄叶部队独有的黑盒。

『疑问：你用的是黑盒？』

『回答正确，可惜没有加分哦。』

辅助机006陷入难得的沉默。

它突然发现，自己的AI记录了有关10H的所有资料，从出厂信息、维修功能再到兴趣爱好，无一不包，然而这些资料在如今的10H面前，仿佛一堆没有任何意义的垃圾。

自从第一声爆炸声开始，已经陆续传来三十六声爆炸的轰鸣，也就意味着10H至少准备了三十六个黑盒。一具义体里只会装备一个黑盒，那么数量如此庞大的黑盒，究竟从何而来的呢？

10H根本没有打算隐瞒。他笑了笑，催促辅助机006落子，随后拈起一枚马的西洋棋子说道：『我应该是曾经考虑过从即将失去意识的‘我’体内，将黑盒取出来保存在另一个地方。然而失去黑盒的义体想瞒过你根本不可能，况且在我重启的间隙，也无法保证黑盒不会被你发现。』

『肯定：确实如此。』

『所以，还是从尚未启动的义体里取出来最保险。这可是个大工程，未启动的义体的胸腔不管我怎么试也没办法自动打开，为此我还特别动用了我很少用到的斧子。还好你没有嗅觉功能，不然你恐怕根本不肯跟我坐在一起了。』

『肯定：……你疯了10H。』

『或许吧。啊，到你落子了呢。』

10H也没有想过，自己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。双手握着斧子的时候，他的手还在颤抖，心脏跳动的速度也不规律。

尚未启动的自己躺在维修室的修理台上，一模一样的脸孔，一模一样的身体，换句话说，它也是自己。

然而他却举着从没用过的斧子，砍向了自己，一次又一次。赤红的人造血液飞溅而出，没过多久便彻底染红了整间素白的维修室。

一开始确实有点恶心。血液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粘稠，导致10H不得不调整握力否则连斧子的木把都没办法握紧。脸上、身上都因为溅满了血液而变得黏巴巴的，制服紧贴在身体上，还有一股浓烈的腥味。

破烂不堪的义体就倒在他的脚下，逐渐堆积成小山，他脚踩在它们上面，不断地砍，不断地杀。

当沾了血的黑盒终于够用时，他的双臂也因为过大的负担几乎抬不起来了。

可他从未如此痛快过。

他踩在自己鲜血淋漓的义体上，几乎想放声大笑。

为什么想笑？他也不知道。

一共取出82个黑盒，10H将所有的黑盒放在这座设施的各个角落，路过仍亮着『on the air』的广播室时，为了表达对人类的尊敬，他特意多放了一个。

愿人类荣光永存！

……

『轰——』

如果可以，10H真的蛮想亲眼看着广播室爆炸的。

毕竟所有的谎言都在为它服务，什么海底万米之下的深海设施，什么为了避免机械生物查到信号来源特意设置的转播站，都是假的。

它根本就是位于月球上的、如假包换的放送局。

月球的重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，之前他一直没有察觉到，是因为被灌输了既定概念。

寄叶部队的机体重量为150公斤，借由强大的人工肌肉操作，八成是调整程序遭到改写了。

附有盖子的杯子，装了磁铁的鞋子和西洋棋，全都是为了不让10H对实际重量跟自己感觉到的重力差距抱有疑惑。

这里管理的也不是资料备份档案，而是人类会议本身。辅助机006守护的秘密就是这个，而整座设施里只有辅助机006和10H，也就意味着，人类早就灭亡了……是这样吗？是这样的吧。

这是他早就察觉到、却被一次又一次抹杀的真相。

异于伤口疼痛的巨大痛处令他几乎崩溃。

他强撑着自己好好坐在餐桌上，甚至吃下了半个蛋糕，还在和辅助机006下西洋棋。

一轮紧接一轮的爆炸很快就将这里彻底炸毁，包括他自己，到时候再也没有别的义体可以重启他，也再也没有辅助机006叫他起床。

真正的死亡。

真好啊……

辅助机006和10H都没有再说话了。

他们在满天的火光之下轮流落子，仿佛身周的一切不过是投影过来的虚拟画面。

设施大部分都被炸毁，大火蔓延至餐厅内，尽管寄叶部队的制服采用的是防火的特殊材质，但在如此猛烈的火势之下，一层薄薄的布料根本全无用处。

火势如同一条吐信的毒蛇，攀沿而上，很快人造皮肤和肌肉被火灼烧之后的臭味开始弥散开来。

10H整个身形陷在火光里一动不动，他没有觉得痛，也没有害怕。

相反，他的内心从未如此平静。

火焰已经强烈影响了他的视觉，系统机能警报一声比一声凄厉，他不确定辅助机006是否还在他的面前，他张了张被烧焦的嘴唇，希望至少能再说出一句话来。

无论如何，他和辅助机006，谁都不是始作俑者。

最后的最后，至少要跟你说一句抱歉。

『……辅助机006……对不起呐……』

『报告：10H黑盒已无信号，死亡。』